婆罗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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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梦苍生之漂泊的红颜
第一卷晚容
“这个给你吧。”我掏出那条缎带。
在我们之间它随风飘动,上面殷殷红痕追述着这烟雨稠寥的几天。差一点,我就失去了双脚,从此不能迷醉于纵情一舞。
那夜,他就托着我的足掌,给我缠上锻带,一层又一层。
如今,这飘逝的轻疼则成为追忆的片隅轮回。
“......”他默然接下,不言。
解开头巾,任长发飘拂。
脱下布履,由赤足放步。
满天彩羽下,他向我双手合十,弯了弯腰――停住,起身,轻快地去了。
山影朦朦,北雁吟云。
他就这样与我告别。
今后的日子是暮鼓晨钟,是青灯古佛.
与我相守了比三生还长的三天后,他终于离开有我的尘世,踏入烟台雾林的无我空门。
而我,这一生以后,也不再出现过任何一个男子。
我是一个流浪的艺人
我是一个餐霞眠柳的舞者
千山万水间我舞动红粉离奇
风絮烟月里我惹起径径芳尘
虽然今年我方只尝过十八个寒暑,但痴痴埃埃间却已经看遍了酒污脂痕。
一城又一城,我们在无数的地方停留,有嘶哑的喝采,也有放声的訇骂。
然而,我就是我。
一个虚幻的实在。
来到这个山城时,大雨将山道冲得泥泞不堪。当我们走过那座木桥,意外的事发生了。
短短的木桥在我们足底吱呀相应,直到队末的阿兰也经过后,那湿漉的桥木突然就散开了。
“啊呀,包!”
我在阿兰的惊呼声中回过头来,却见她背着的布包随圆木掉入水中,悠然地随流而去。
一团红影,就像乱舞的蝴蝶。
我赖以成名,代表着我舞过千城的红鞋就这样半是调侃半是诗意地丢失了。
伙伴们显得都很惊慌,这毕竟是我们“梦幻空花”的招牌之一呀。
阿兰在她们的斥责声中低头走到我面前,挣红的面庞似在等我的责罚。
而我,只是惘然地看著那逃逸的红影,若有所思。很奇怪地,我觉得很有趣,带着点惆怅,带着点心酸,就像翻开一本写着一生宿命的帐册一样。
我当然也没有料到
这座踏入的小城
我竟然
再也走不出去
一切都是前定,就像这雨,就像这桥,就像这舞鞋。
这座小城真的很小,以至于我们走入时招引来竹扉纱窗间无数好奇的目光。
拦住了冒雨急奔的小女孩,问她哪里有客栈,她被雨濡湿的睫毛朝我抖动几下,指了指身后一个疏淡的楼影,却又提着我纱裙离去。
她与我之间好像张开一道帷幕,任由清雨冲洗随后小女孩松开手指,纱裙摆动,给我一个不可明晰的疑义。
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而去,一路雨水轻吟。
直到走近方才见到一幢形式别致的小楼。
一片绯红的残瓣悠然飘落,我抬头望去――
眼眉间似乎流露着一股了无生趣的意味,但嘴角一丝动开又笑意浅淡。
一团黄影就这样不容我丝毫有所准备地坠落下来,突如其来的重力使得我跌倒在地上。我们,相互缠绕在雨中。
“你是谁?干吗要接住我?”
那个黄衣女子近在咫尺地望定我,瞳孔里回映着我贴紧额头的湿发。
“你是谁?干吗要往下跳?”我指拈两条裙子的交接处,问话时满心都是恬淡的静香。
她一呆,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我片刻,便将目光停在我足部了。她像是发现什么瑰宝似的褪下我的鞋,脸上神情惊讶莫名。
“不,不可能的。这么美…这么美的脚……”她诧异地抬起头来,双眉轻皱,“你一定是个舞女吧?”
我捉摸着她鼻音的意韵,点了点头。
她的脸上无限艳羡。“希望你是个不着鞋的舞者,不然,岂非暴胗天物。”
她悠然长叹,便起身欲行。
“且慢…我们……是来借宿的。”
她停住,转身看着我,足尖兀自踩住我裙子的边缘。雨从她挂在脸旁的一绺长发上淌下,连绵不绝。她笑了。
“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,客栈吗?”
我看着她略带嘲弄意味的眼睛,醒悟到刚才那股俗艳的脂粉香气,方才明白过来那小女孩指给我们的本是一座青楼。这似乎意味深长。
“可以吗?”我依然躺在地上,轻声问道。
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我,冷然点了点头。
“就是说,又有生意喽。”
就这样,我们住进了这幢名为“明”的小楼。
雨声轻响不定。
她在窗前换下湿衣。我看着她背部白析的皮肤上那奇异的纹身,很想分辩出那是什么,但偏偏行迹模糊。
“不用为我担心,没有人会偷看的。因为,这里从来就没有男人。”
我一呆,一时之间竟难以明白这句话的含意。难道说,这个被天瀑垂临的小城竟然由单一的女性来占据?没有意外的发生,没有凡尘的苦恼?
怪不得一路走来都是些矮房瘦阁,一律的纤柔。
“你也换一身衣服吧。”
她的语气简直等若长辈的吩咐,面无表情地向我走来。我尚未适应她身上的反光,上衣便被她拉开。她的指间停留在我肩头,似乎正在思虑一般往下滑着,一直到手臂那弯弧度时方才皱着眉跑到了门外,好像记起什么。
我听见阿兰低声轻呼了一声,便跑了进来。
“小姐,那,那个姐姐真可怕,衣服也不穿就到处乱跑。”
看着阿兰向上翘起的眉头,和挂在肩旁的长辫,不由为她的娇戆而笑出声来,摸着她的下巴。其实并不奇怪,生活单纯到使世俗观念失去意义,谁又会惮于以自然身躯在天地间行走呢。
“小姐,你,你不怪我吧。”
“嗯?什么?”
“我把你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,你,你……”
我听懂她还在说舞鞋的事,便轻轻摇头。
希望你是个不着鞋的舞者
一种近似狂喜的冲动令我全身酸麻。“阿兰,跟我来。”我拉着阿兰的手,一直跑到楼下。她们吃惊地看着我。
“流水芳菲,快。”
她们连同阿兰都是一愕,然后便欣喜地各自就位。
我摆好了起手式,调整好呼吸,便随着破茧而出的音乐迈出赤足而舞的第一步。
云影万重
愁欢千绪
我醉
我休
落絮九霄
风氲四方
我飘
我游
我像是幽幽自叹的一朵火焰,旋转着,起落着,滑过地面。伙伴们抛出手中的红绫,我跃起在空中,单膝着地,头埋于双臂之间。喘息可闻,交错的红绫落到我背上。
“真精采。”有人鼓起掌来。
她不知何时带着几名女子站在门后,依然赤裸着身体。
一个青衫白巾,洒脱若文士。
一个披肩暗动,娇艳如贵人。
亦有荆钗布衣,姿色平庸之辈。
“这些都是此地的名士,我请她们来欢迎你。”她语气依然平淡。
笑靥一般的亲切。韵味却自不同。
“顺便说一声,知道为什么这里都是女子吗。”
我呼息尚未恢复。
“因为,我们都是从他处而来,一到这里便不想再走。”
她说。
“寒姊画艺天下奇绝。忆昔初见之时,座中姐妹,尽凝眸忘情。”青楼女子月章如此说道。
那青衫白巾的依娥文士在堂中游步,面对地上一幅蝉翼精宣而运心构思。
片刻之后,她随意举盏,仰头饮尽,又举皓臂轻抹嘴角,略一迟疑,便解下头巾,往地上甩去。朱唇微张,酒雾绯红若烟。蹲下身以指涂抹,顷刻间地上便霁林孤鹤,轩意昂然。
她又轻提白巾,翻覆之际,又似有子规泣血,霜夜逆旅之境一刻目前。
看着寒姊举臂侧头之态,感到其亦如我,为一艺而痴,竟至于斯。
“阿寒风流未逝,风流未逝呀。”
那似是贵妇一般的女子也举步,绕画而行,又无言递去酒杯,寒姊又作仙人承露,双颊却无丝毫反应。
“你…愿逐无上舞境,终此一生而能不渝。”
我看着这位被我们称作丹夫人的女子,惘然点头之际总觉如有无形之烟缭绕身边,只是一时丝毫不会察觉,她正是日后让我负恩在身而又格格不入之人。
容姊,意姊都随声附合,无她三人之雅致,亦令人觉得非为凡庸之辈。
“噫!初云化雨,一襟晚照……”双脸泛出桃艳的寒姊忽然吟哦起来。我们发现,她座前已金樽望月,如战阵石林。
“漂泊,快起舞呀。”月章高声唤我,我如出岫孤云,自然随寒姊清音而动。
夜月相逢耶
其一脉流水向天残
津渡迷屐耶
尝三顾千纫抚雁单
霞石醉眠耶
何颦泪之所太息
瓦霜零垣耶
追陈阑断章昔人难
寒姊一声叹息,令我脚步一滞,险些摔倒。音律未完,但不知为何曲已至绝境,我,有丝丝的隐痛。
“唉,唯有壶中日月长哪。诸位,请,请,请。”酒液顺着嘴角淌落,寒姊仰头半响,忽然弯腰呕吐起来,一旁的阿兰立刻扶她到一边,立即就闭目酣睡起来,口间香泽可闻。
“阿寒无一次不醉,倒也成了这边佳话之一。”丹夫人望着寒姊说道。不知为何,芬芳酒气中觉得丹夫人那丰腴体态竟隐藏一种凉意,就似乎漠不关心一般。
月章喝得也有些多了,倒是披上一袭黄纱,拉着我乱舞,偏偏步调零乱,行若踉跄,引来姐妹们一阵笑声。渐渐,她们也加入到这我以前会将之看成亵渎舞艺的摇步中。
那一晚,明烛高照,席间人影穿插若游蝶。后来偶而一想,竟发现再也无此快乐仙境,似乎每一个来到“红粉山城”的女子,都有这片刻欢娱相待,就像凄凉长梦初始时那短瞬朦胧罢了。席间众芳,也全非如此界定。人和事,一开始就是假象,仅此而已。
一地残液时,姐妹们几乎都已醉了,一律地低眉横陈,鼻息此起彼伏。
我胸中也似有浊浪欲倾,勉强走至门外,凉风拂面,一阵呕吐后却清醒许多。
我随路而行,好像有看遍全城的意思,又分明无意。今宵月影不现,但也不显如何幽暗。
正行之间,却又遇上一个女子,捧袖而立,有倾听之状。暗影中只见她抿唇垂睫,很有一种静静的幽美。
“是在听什么了?”
“月章,月章姐姐她们又在聚饮攀谈了,为何现在这么安静呢?一定是又有姐妹来到这里了吧……啊……”
她似乎是方才醒悟到身边有人,一惊转头,我们目光交错。
“你,你就是新来的姐姐吧?”
“是,别人因我舞技而称我漂泊。不知……”
我颇有兴味的询问着她,她却轻声念着我的名字,似在捉摸:“漂泊……我叫流水。”
“流水?”真是人如其名,让人怜惜。“何不同去一欢?”
“不,不……”她有些退缩,却又不自禁地望着那厢,露出无限神往,但片刻后便叹道,“夜已晚了,我要回家。”
我正要说话,身旁却有香风飘过,一个人影飞快地过去了。我刚觉得这个人影异常熟悉,流水便说道:“是寒姊姊呢。”
是,寒姊?“她不是早就醉倒了吗?”我不禁说道。
“唉,她哪次不醉,又哪次醉过呢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没,没什么…”她自觉失言,掩住了嘴,摇摇头,去了。
我看这那显得柔弱的身影在面前晃动,不自觉的有叹息的欲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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